月槐树纪事 第28节
章望生低着头,眼睛看不清她,南北像魔怔了,就这么一直重复,他听得心乱如麻,不晓得怎么回应她,也不晓得她原来想了这么多。
“我爱你,三哥。”南北突然直立起身,把章望生的脑袋搂在怀里,她还不晓得什么是爱,但就这么说出来了,一边哭,一边说,“我只爱你,我谁也不爱……”
章望生的脸贴在她布满烟火味的前襟前,他愣了下,心里更加彷徨茫然,他无法确认她这个年纪对他存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,她好像跟小时候一样,但哪里又不一样了。
她像亲小狗小猫那样,抱着他脑袋亲个不停,一直说爱他,说着书里学来的别人的话,可南北觉得,那就是自己的话。
章望生恍惚着,爱是什么?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了,一切都早早失去,一切又早早到头。像梦一样,他对女人那点朦胧的旖旎的想象和感觉,烟消云散了,他半夜想起这些遭遇,觉得生不如死。
南北摇头,发疯一样摇头,她抱紧他,嘴唇在他额头、鼻端、残留胡渣的下巴上癫狂地亲着,她像小时候那样,表达着她对他的感情,她把他亲得湿漉漉的,章望生阖上眼,她的呼吸吐露在他的肌肤上:
“我不要,我不要走!”
她近乎凶残地尖叫。
章望生缓缓淌下眼泪,她的眼泪擦过他的脸,还有声音:
“你不能赶我走,我不走,”她哭得声嘶力竭,“你答应过二哥,不会扔下我不管的,你不能不守信,不能!”
什么知识,思想,在具体的苦难面前不堪一击,连人与人最真切的感情,都是假的,他现在很消沉,脑子里空茫茫一片,人生太沉重了,太无常了。
“你掐死我吧,我死了就不用再害怕了,我不会走的,只会死。”不知什么时候,南北把章望生的两只手放到了自己脖子上,那里的皮肤温热,章望生回过神,她还是那样一眨不眨看着自己,眼神决然,她见他没什么反应,便放弃了语言。
她一点都不怕死,她面对死亡有超乎寻常的勇气,跟被章望生赶走相比,死简直不值得一提,轻如蒲公英。
她努力按住他的手,掐自己脖子。
章望生满脸泪水:“答应二哥的,我做到过了,没答应他的,我也做了。你想要什么,我都会想法给你,我自己怎么过都无所谓,只要你好好的,可我如今没办法再照顾你了,我照顾不好你这样的人。”
南北揉着脸,使劲揉。
章望生不要她了,她最害怕的事发生了,她哭得干呕,抓自己头发:
“我晓得你恨死我了,我晓得,”她忽然又扑到他怀里,仰头看他,“我也恨自己,我为什么还不长大,我为什么要跟你差那么多岁数,你长大了,可我还没有,我追不上你三哥,你要娶媳妇了,你还要生娃娃,我不要雪莲姐把你抢走,你为什么长这么大?为什么啊,为什么不能等我,”她一动不动睁着水光光的眼,“咱们一块儿过日子行不行?不要旁人,三哥,你说行不行,就咱俩,不要旁人……”
世界太小了,只能容得开两个人。